1月4日，在經濟觀察報《高利貸黑洞里的中小企業》一文付芋第二天，成武縣委縣政府立刻召集工商、公安、經信局、民營企業管理局、金融辦等多個部門研討救助政策。會議一直開到當晚九點，成武縣委縣政府形成了一整套規范民間借貸的政策與行動方案。

　　原本，企業的資金在銀行與高利貸之間拆補騰挪極為隱蔽。可這一現象曝光，政府部門介入后，企業、放貸者與銀行三方原有的平衡被打破，各自心態發生了迥異的變化，一場鮮見的多方博弈悄然展開。

　　緊急救助

　　繼1月4日的會議之后，1月6日下午3點，成武縣民營企業管理局緊急召集了90多家中小企業老板開會，傳達成武縣委縣政府的救助方案。

　　會議原本定于1月7日召開，為了救助危難中的企業，在縣委書記魯志成的要求下被提前一天。當日有78家企業老板到場，他們均深陷高利貸黑洞之中，急切盼望著政府的救助。

　　一位到場參會的民企老板坦言，會場中的人心里其實都很糾結——一方面，他們對于高利貸十分依賴，要靠它歸還銀行貸款；另一方面，他們對高利貸十分痛恨，自知這是不歸之路。一方面，他們擔心企業倒閉破產，從不敢對政府、銀行、客戶、員工說起；另一方面，他們深知憑一己之力已無法掙脫，迫切希望政府獲悉、救助。

　　成武縣委縣政府經過兩天的緊急會議，開出了一副多管齊下的“藥方”。即，進行一次企業摸底調查，摸清企業的借貸規模和涉及的借貸公司；設立一個“還貸過橋基金”，幫助中小民企渡過因借高利貸形成的資金危機；根據摸底情況，計劃對民間借貸公司開展一次清理整頓大行動。同時，當地人民銀行立即召集各銀行，協調企業續貸資金。

　　主持這次民企會議的成武縣民營企業管理局局長祝真柱坦言，摸底調查是政府下一步設立“過橋基金”和整治行動的基礎，企業敢不敢“自亮家底”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盡管政府承諾嚴格保密，可坐在臺下的多數老板卻不無顧慮。如果將涉及的高利貸公司和盤托出，必然導致雙方關系惡化，將來高利貸降息如何談判？正常借貸如何申請？如果把企業高利貸數額公布出來，銀行是否會抽貸？借貸公司是否會加緊逼債？一位企業老板透露，已有消息靈通的民間借貸公司私下逐一告知，不許企業將其供出。

　　相比而言，企業更感興趣的是“還貸過橋基金”的設立。按照初步的設想，該基金不低于1500萬元，其中當地政府出資500萬元，其余由企業共同出資。這一基金將提供給企業在歸還銀行到期貸款后，續貸資金尚未到賬的間隙使用，從而避免企業從民間高息借貸。截至1月8日上午，就有24家企業報名愿意出資共同設立“過橋基金”。

　　作為應對此次危機政府發言人的祝真柱認為，熱衷參與還貸過橋基金是因為許多民企已被高利貸逼到難以為繼的地步。2013年11月初，成武縣30家企業聯合擔保、總計8900萬元的貸款到期，其中25家企業無錢歸還。如果借高利貸還貸，五六分的高息，一天就要付出十多萬的財務成本。“還貸過橋基金”將成為企業的救命錢。

　　多方博弈

　　成武民企利用高利貸與銀行貸款相互拆補的現象被曝光后，當地政府及時介入，使得原有的隱秘、暴利、非法的資金鏈條開始斷裂。只有迅速重新搭建起一條公開、健康、合法的資金鏈條，才能挽救危難中的民營企業。

　　在民間借貸中，處于弱勢地位的民企老板最怕放貸者暴力追討、查封賬戶。成武縣政府已經協調當地公安局、法院，再有高利貸追討應以協調為主，避免因一家企業被逼債而引發的連環倒閉潮。

　　目前，成武縣在工商局注冊的、各類涉及投資擔保業務的公司共有34個。多個企業反映，當地大大小小從事民間借貸的公司多達數倍。成武縣政府計劃利用三個月時間開展一次規范整頓大行動，對未注冊從事非法金融業務的公司堅決取締；對已注冊從事高利貸業務的公司進行規范整頓。

　　眼下，隨著媒體的報道、政府的救助，企業、放貸者、銀行之間關系也在發生著新的變化，一場鮮見的多方博弈正暗中展開。

　　一位企業老板向經濟觀察報記者反映，最初高利貸曝光時，放貸者唯恐收債不及、一窩蜂地上門逼債。兩天后，當政府全面介入時，長期吃住在工廠里的多個討債人聞風而逃，放貸者相繼出現了“松口”的跡象。

　　有的只是索要高額利息；有的則表示，兩個月的高息不要了，能否盡快把本金歸還；有的要求企業不要將其供出；還有的來電說要請企業老板吃飯。截至經濟觀察報記者發稿前，一位老板反饋說，已有兩家借貸公司主動把月息從五分降到了兩三分。

　　另一位企業負責人說道，兩天前，企業部分資產被高利貸者強行奪去。因為有了政府的支持，企業也敢于向政府如實反映，尋求幫助。而此前企業總是暗中借貸，即使出現了被打、被綁等暴力逼債現象，也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

　　更多的企業則認為，眼下放貸者已不敢暴力追債也無法查封賬戶，這使得企業得以喘息。隨著政府清理整頓行動的展開，企業與放貸公司之間會有一個平等博弈的機會，爭取降低過高的利息。

　　成武民企借高利貸曝光，讓民企老板們最為擔心的各大銀行集體惜貸、抽貸的現象并未發生。經過政府的協調，銀行已從此前一致的觀望到如今的反應不一。

　　建設銀行方面已表示，希望還貸過橋基金能落戶于此，該行將提供過橋基金十倍的資金額度作為企業臨時還貸之用。中行也表示第一組續貸資金即將發放，第二組貸款也在辦理之中。

　　郵政儲蓄銀行行長康思雷認為，銀行最為擔心的是看不到的風險。企業紛紛私下借高利貸，早晚會被逼得跑路破產，這對于銀行來說才是最大的風險。高利貸現象在各地都有，成武縣這一問題被曝光、政府進行規范整頓，今后銀行的風險也降低了。不過，有企業反映，郵政儲蓄銀行已對部分企業表示不再續貸。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銀行表態，今后將對企業續貸做到無縫對接，銀行貸款到期當天續貸資金到賬。

　　成武一位不愿具名的當地官員指出，企業只需在貸款到期之前兩個月先行辦理續貸手續。貸款到期之日，續貸手續也同時完成，即可實現當天放款。他認為，之所以會出現企業被迫借兩個月的高利貸，苦等續貸資金的現象，一方面是因為銀行方面拖著，不給提前申報；另一方面也是部分企業對接銀行意識不強，運作續貸手續滯后。

　　金改啟點

　　但高利貸危機并未就此平息。

　　如今，資金的壓力已開始向上傳導，轉移至借貸公司。當地公安局的一份報告顯示，“當地民間融資的資金來源既有經營者的自有資金，也有親朋的錢，吸收資金的月息一般在2%左右”。

　　當隱秘、非法的高利貸被暴曬在陽光下，無論是上游儲戶還是放貸者都開始擔心無法收回資金。成武縣金融辦主任訾述標解釋道，法律規定，民間借貸利息不得高于國家同期基準利率的4倍。民間借貸一旦產生了糾紛，法律不會保護4倍以上的部分。

　　如果從企業只能收回合法的利息，對儲戶又要足額兌付的話，放貸者非但沒有利潤還可能大幅虧損。如果放貸者保留足夠的利潤，上游集資的儲戶就要遭受損失。多年積累的高利貸危機，只有在上游儲戶、中間借貸公司、下游企業以及銀行、政府多方利益的兼顧下、博弈中方能完全化解。

　　最先向政府預警的祝真柱感慨道，幸虧危機提前暴露在抗風險能力最強的企業身上。如果再有大量企業倒閉，借貸公司也血本無歸，千千萬萬儲戶的血汗錢就要泡湯，那將從金融危機演變為難以挽回的社會危機。

　　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高利貸危機，成武縣政府的一份分析報告詳細分析了成因。最初，一些相對富裕的個人為獲得高收益，將資金以高息借給企業，刺激和帶動了民間融資業迅速發展。后來，部分企業在銀行貸款到期時會出現資金空檔，為維持正常生產經營，便借用高利貸；部分企業有了好項目，又難以及時獲得銀行資金，也會利用手續簡單、放款便捷的高息民間資金來投建項目。為適應銀行放貸要求，成武縣組建中小企業貸款聯保體60余個。由于企業素質良莠不齊，一家跑路，多家受損，個別企業參加多個聯保體，擔保責任更重，甚至到了被拖垮的邊緣。

　　盡管中小企業陷入高利貸危機一定程度上有銀行的問題，但1月5日當天祝真柱當著78個企業老板的面指出，企業也應該反思自身經營上的失誤。企業在創業階段往往能夠量入為出，告別了家庭作坊，發展到一定規模后，企業應該引入現代管理制度，投資擴產上，項目應該有科學的資金管理制度，不能再像過去一樣粗放經營、盲目借貸。

　　1月6日，國家發改委網站上刊登出《關于清理規范非融資性擔保公司的通知》。該文要求，全國對從事非法吸收存款、非法集資、非法理財、高利放貸等違法違規活動或違規經營融資性擔保業務的，要堅決依法查處和取締。

　　剛剛組建的成武縣金融辦主任訾述標表示，山東正在開展地方金融改革，改革的目的是要促進實體經濟的發展。成武縣將以這次救助行動作為今后金融改革的起點。